召唤思想自由与宽容的巨人---伏尔泰之四：大宪章的启示

伏尔泰在他的《哲学通信》中，考察了英国的政制形式，他谈及英国政府时，敏锐地注意到“大宪章”在英国政治生活中的重要作用。他指出，这部宪章是“英国各项自由的神圣来源”。

罗丹雕塑思想者 RFI内存图

问：上次你讲到与罗昂骑士的冲突，让他进了巴士底狱中。出狱后他就去了英国，在那里他汲取了很多思想养料。请你继续谈谈英国对他思想的影响吧。

答：好。伏尔泰作为一介平民，在法国受到贵族的欺凌，他切身感到，在法国这种绝对君权专制国家，个人的自由和尊严是得不到保障的。所以他在英国特别注意观察英国的政治制度，他的《哲学通信》中，把在英国观察到的情况，一个主题一个主题地记述下来，其中第九封信就叫“谈政府”。在这封谈政府的信中，伏尔泰花了很多笔墨来谈英国的历史，在其中他讲了一段话，几乎可以说是因他个人遭遇而引发的由衷之言。他说：“当那些诸侯、主教、教皇这样分裂英国，大家都要役使人民的时候，却有一部分品德最好，因而是最可敬的人。这些人是法律研究者、科学研究者、商人、职员，他们绝不是残暴的人，是人民。但他们却被上述那批家伙看作不如人的畜生。他们的血都归他们的主子所有，他们的主子称为贵族。欧洲极大部分的人和现今北方很多地方的人一样，是一个老爷的奴隶，一种连同田地买进卖出的家畜。必须过了很多世纪，才能认识到人权的损失，才能领会大多数人播种，极少数人收获是可恶的”。伏尔泰显然是把自己看作这种品德最好、最可敬的人中的一员。他认为在英国，君主和贵族之间的斗争，使奴役人民的锁链松弛了，诞生了自由。

问：伏尔泰在这里说的这个斗争，是不是指约翰王和贵族在1214年的那场斗争？

答：对。话说到这儿，我想稍微岔开一点儿，讲讲英国的大宪章。因为伏尔泰称这个宪章是英国各项自由的神圣来源。你提到的这位约翰王，人称“无地的约翰”，他是英国金雀花王朝缔造者亨利二世的第五子，传奇人物狮心王理查的弟弟。金雀花王朝时期的英国疆域，不只是现在的英伦三岛，它在欧洲大陆占有大片领土，法国现在的领土中有很大一部分当时属于金雀花王朝，像波尔多、安儒、曼恩、布瓦图等等。狮心王理查统治期间，他醉心于第三次十字军东征，把国内的政务交给约翰掌管。但这位约翰只是个代理，他没有自己的封地，所以人们叫他“无地的约翰”。狮心王理查英姿天纵，骁勇善战，但在十字军东征期间，他与穆斯林首领萨拉丁交手，没有取胜，没能实现他占领耶路撒冷的野心。回国途中又被奥地利的利奥波特俘获，被囚禁了两年多。在他被囚期间，约翰曾图谋篡位。后来理查获释回国，宽恕了约翰，并立他为继承人。没想到理查很快就受伤身亡，约翰继位。他在国内横征暴敛，在国外不断发动战争，搞得是百姓赤贫，贵族不得安宁，国将不国。所以有史家称他为英国历史上最不得人心的国王。莎士比亚的名剧《约翰王》给他盖棺论定，把他杀害自己的侄子阿瑟、保自己王位的行为写在剧中，也就是钉在了耻辱柱上。但是莎士比亚没有写这个让人痛恨的国王，却做过一件对英国人的自由意义重大的事情。虽然是在别人强迫下做的。丘吉尔在他的英国史中，有一句话评价约翰王。他说，“约翰的罪恶比那些仁义之君的勤劳有更大的贡献。因为许多反约翰势力的大联合，我们最重要的自由与权利的里程碑，得以树立起来”。这真是真知灼见。

问：这件大事儿就是约翰王和英国贵族集团签署了《大宪章》吧？

答：没错，这个宪章的历史意义，怎样评价都不为过。今天我来给听友们介绍大宪章，想特别借助一个人，他就是储安平先生。现在年轻的听友们可能已经不知道这个人了，我为什么要在今天这个节目中提起他呢？因为今年是大陆反右运动六十周年，而储安平因党天下三个字被打为右派，到文革时被揪斗暴打，随后失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谓反右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对读书人的整肃迫害，五十多万人被划为右派，其中绝大多数是读书人，他们很多人死于非命，像夹边沟劳改营饿死的人，大多数是这些所谓的右派。

问：储安平有句名言“民主在国民党那里是个多少的问题，在共产党那里是个有无的问题”。以他的这种观点被打成右派，几乎就是个必然。

答：对。但我们并不仅因为他是右派而纪念他，更重要的是，他是最早、最全面地向中国人介绍大宪章的，也是中国最坚定地提倡自由主义的人。在民国时期，他创办的《观察》杂志，评论时政，抨击国民党的一党专制，结果杂志被停刊。1945年，他出版了《英国采风录》，书中有一章详细介绍了大宪章。他指出：“今日世人恒称大宪章为英人自由之基石”。这个判断和伏尔泰的判断是完全一致的。储安平介绍大宪章是言简意赅，他首先说明，大宪章并非英国历史上第一个保障人民自由的文书，亨利一世在1100年登位时，已经颁布过一个相类似的宪章，但是被后来的继承人完全弃之不顾。所以，1215年6月15日，在兰德米尼岛上签订的《大宪章》，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以往宪章所定权利的重申。第二，这个大宪章是英国贵族反抗国王约翰，逼他签订的，是争取自由、限制王权的重大举措。第三，大宪章所定内容，具体详细，共61条，条条都涉及国王与贵族之间权利的限定。甚至包括国王嫁女所付贺礼金只限一次。第四，大宪章所载诸条款，公正温和，不走极端，就事论事，所以明确易行，任何人都不能曲解。储安平先生总结大宪章的历史意义，也是极为精到。他指出，大宪章的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国王之上，尚有法律，任何人都没有超越法律的权利。这就是所谓把权力关进笼子的本意。第二，有此宪章依据，一旦国王违反，人民则有拿起武器，推翻统治的权利，人民有了反抗暴政、维护自由的依据。第三，开辟了新的政治运作形式，以谈判订约来代替无止无休的战争，使统治的合法性不再依靠暴力获取，而是依靠法律维持。储先生总结的这几条也正是他追求的政治理想，可惜他面对的不是约翰王，而是共产党。这是一个只相信暴力的政治组织，储先生的悲惨命运就是不可避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