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政制度的故乡英国 乔叟与英国文学的诞生之二：英语在社会转型中成熟

「提要」 社会的转型是一个综合的过程，王权与贵族和平民的博弈，在社会经济层面引起许多变化。同时，社会风气和人们对生活的感觉也在变化。最能反映这种变化的就是语言和以语言为载体的文学。乔叟适时而出，开创了新局面。

杰弗里·乔叟——摘自15世纪《坎特伯雷故事集》埃斯梅尔手稿中所绘的朝圣客装扮的乔叟。 © 网络图片

问：说到英语的成熟，这倒是一个有趣儿的话题。你给咱们听友们介绍一下？

答：好。英国语言史家尼古拉斯ｷ奥斯特勒写过一部世界语言史，书名叫《语言帝国》。在这部书中，他分析了英语的成长过程，他的研究表明，英语是罗马帝国末期草创的。当罗马人占领英格兰时，岛上生活着从北方登上英格兰岛的许多日耳曼部落，其中占主导地位的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这些日耳曼部落讲的是一种日耳曼方言。当罗马人登陆之后，在多年的战争和融合之中，日耳曼方言和拉丁文混杂出一种语言，在英格兰流行，这就是最早的上古英语。但是它不规范，粗糙，很长时间不是书面语言。

自诺曼人征服英格兰以后，他们带来了法语，这是一种已经相当成熟的美丽的语言。所以英国诺曼王朝是以法语为官方语言，而诺曼法语在民间与日耳曼类型的上古英语混杂，形成了一种广为流行的中古英语。当时英伦三岛没有统一的语言，威尔士人讲威尔士语，苏格兰和爱尔兰通行盖尔语。前面咱们 讲过，英国金雀花王朝本来是跨海的帝国，它一直同法王争夺法国的王位。因此它开始用英语来发布一些法律文件，但是在乔叟的时代，法语依然是英国的教学语言。甚至一些要求英国人使用英语的法案，依然用法文公布。

问：看来，语言转变和成熟是一个漫长而困难的过程。

答：是的。我给听友们举个例子。金雀花王朝的国王，虽然开始有意识要发展英语的使用，但爱德华三世在创立英国最高荣誉勋位嘉德勋位时，在勋章上刻的那句名言，仍然是法语。这个传说是这样的：在一场舞会上，索尔滋伯里伯爵夫人跳舞时，她的吊袜带脱落了。参加舞会的人看到了，觉得有失体面，便窃窃私语、偷笑。这时，爱德华三世捡起了这条吊袜带，把它缠在自己的膝盖上。国王这么做了，当然就再没有人讥笑这位尊贵的夫人。随后，当爱德华三世创立嘉德勋位时，他想起了这件事儿。所以，嘉德勋章的图案，就是一条编织的吊袜带，在勋章中心，铭刻着一句话，它是用法语写的党honi soit qui mal y pense媒 意为党心怀邪念者无耻媒。嘉德勋位的英语是most noble order of the Garter，这个garter就是吊袜带。

所以高贵的嘉德勋位，直译就是党高贵的吊袜带勋位媒。甚至直到现在，英国皇室成员也必须修炼法语，已故伊丽莎白女王就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她来法国访问，都讲法语。我们前面讲过，在当时的英伦三岛，各种语言流行，就算是已成型的中古英语也有各地方言和不同的词汇。据说约克郡和林肯郡的人，讲的英语互相听不懂。这一点中国朋友很容易理解。现在中国仍有许多北京人听不懂上海话，像粤语这种方言，在北方人眼中，差不多就是外语。粤语单有粤语词典，里面有很多词，北方人从来不会用的。但是英语，在乔叟的手中成为一种标准和规范的语言，其证据就是他创作的那些美丽的诗句。但是，他用来创作所使用的英语是伦敦英语，类似我们以北京话为基础的普通话。

问：语言的这个发展过程，各国似乎有许多相同之处。

答：恐怕是这样的。就像人们认为，法语的标准音是以图尔的语音为基础。我想，这可能因为法兰西王室的活动在相当一段时间都以卢瓦河一带为中心。正是在这一时期，法国文化成熟起来，比如七星诗社的诞生，诗社的灵魂人物龙沙、杜贝莱都是这一带的人，也正是他们发表了《保卫与发扬法兰西语言》宣言，这是法国文化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儿。当时，乔叟本人对使用伦敦英语写作也是相当小心的，因为他知道，当时的英语还没有一种成熟的人人遵守的规范，语法结构、单词的拼法和发音，还是比较混乱的。宫廷中基本说法语，贵族之间也用法语交流，可贵族和他的仆役、佃农则说一种方言式的英语。下层民众则依照家传习惯讲自己的地方话。

那时的教育基本由教会把持，而教士布道基本用拉丁语。所以威克利夫的改革，最重要的一项做法就是深入偏远农村小教堂，用英语布道。他认为，当务之急是把《圣经》译成普通民众都能读懂的英语。当然，能读的英国人当时也是极少数。结果，乔叟在他的长诗《特洛伊拉斯和克莱德西》结尾处，专门写了几行诗，说党我们所说、所用的英语，如此迥异，因而我祈求上帝，使我不至误写你，也不误读你，无论你在何地阅读或歌唱，愿你能晓畅我这古语的意义媒。可见他是深知，要让一种语言成熟起来，能为广大民众认可，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问：你刚才谈到威克利夫要用英语来译《圣经》，似乎一种语言可以变成翻译语言，也说明这种语言开始成熟。

答：对。乔叟在用伦敦英语创作诗歌之前，也做了一件翻译的大事。他把古罗马作家波爱修斯的哲学著作《哲学的慰藉》翻译成了英文，因为他特别喜欢这位古罗马哲学家。许多研究者认为，乔叟的创作很受波爱修斯哲学思想的影响，甚至有人称他为哲学诗人。波爱修斯是生活在公元六世纪的罗马人，他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从罗马元老院的元老到成为一介囚徒。本来他的家世非常显赫，祖上出过两位罗马皇帝，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出任过罗马执政官，但因为遭人诬告谋反，被东哥特国王狄奥多里克关进大牢，最后处死。正是在监狱中，他写下了《哲学的慰藉》一书。

读这部书，你能感觉到一位哲人用哲学思考，帮助自己度过面临的大逆之境。他的境遇使他明白，功名利禄皆为不可依赖的过眼云烟，而真正的价值只在个人内心的善，这是一种可与命运抗衡的巨大力量，谁也不能剥夺。在这部书中，他娓娓道来，他对命运、道德、公正、人性的种种思考，深入细致，对后世有着极大的影响。乔叟在他的创作中，常常把波爱修斯的哲学，变成他笔下主人公的想法，我们在后面讲到他的作品时，会给听友们介绍。好，我们今天先谈到这儿，下面我们将回到乔叟其人。